打台球始终是乡镇青年一项重要的娱乐项目。
上到七八十的老头,下到十五六岁的小孩,只要从镇上台球馆上随便拉个人请求他指教一二,这人准会问你拿根烟,说起他的从前。
我的表哥也是这样的人。
“打台球,讲究的是一杆清,技术不够,你耍那种小花招没用。别人不敢打的球,你要去打,别人不敢赌的局,你要去赌,不去磨练,你能像我一样强吗?”
我表哥在豪取镇上人流量比较多的一家台球馆中年组季军后试图跟我传授台球经验,比在街上追你十几米硬给你推销套餐的业务员还积极。
他以前其实不爱打台球。没有考上高中,经亲戚介绍辗转进了镇子附近的厂,每天的活动时间安排的很固定。
在白天,他是游离在流水线上的诗人,在工作时爱写几首自己临时想出来的小诗撩逗厂里的小红,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
在夜晚,他打开自己最擅长的斗地主,每当自己牌打得很烂的时候,他会熟练的提前退出房间,贴心地赶在队友问候之前保护自己家人。
表哥自诩文青,在他看见小红对他翻起的白眼前,对诗的创作欲望一直很强烈。表哥在遭受白眼后确实萎靡了好一阵。
最后他在小红工位上发现了小红亲手写的笔记,纸上细细列出了隔壁厂二流子一人一杆扫遍了整个台球馆的辉煌战绩。
表哥从字迹里嗅出,原来打台球才是潮流的风向标。
虽然表哥对二流子不屑一顾,觉得台球这种东西难登大雅之堂,但表哥将此视为耻辱,开始流连于镇上的台球馆,想要拜师会打台球的高手,从技术层面上对二流子进行报复。
他也远远的观察过二流子,认为二流子的技术很欠缺,架杆时还要用辅助器。而二流子之所以能赢,肯定是因为他架杆姿势的缘故。
二流子酷爱趴在台球桌上架杆,二流子也骄傲地把自己这个姿势比喻成他在电视上看到的洲际导弹,通常还得配上一通指手画脚。
我之后再去表哥家,他告诉我我走后他正坐在马桶上排便不通,但突然想通了二流子为什么老爱用这个姿势。
“二流子准是因为身高不够才老趴着打球,我比他高了几公分,怪不得。”
表哥身高应该有一米七二,他边说边在自己耳朵旁比了比。
表哥说他其实有见过真正的高手,他说起来脸上还带点回甘:“你见过马桶刷么?那天我的寒毛立的就跟炸开的马桶刷差不多。”
高手是从不在意外部干扰的,只要心中有洞,什么球就能进。
那次那个高手是这样给表哥表演的。高手随手把隔壁桌的宠物狗摆上了桌,头上灯光斜洒,恰好把脸映的有点潮红,眼神很专注,表哥说这种眼神他只在几年前带他去按摩的大哥身上见过。
奇怪的是狗在桌上异常安静,身子一动没动,表哥在现场也异常专注,眼睛眨都没眨。
“他瞄的不久,但他一刻不戳球,我就一刻摸不透他瞄的究竟是洞,还是狗。”表哥说,“后来他从狗的胯下把球打进了洞里。”表哥感叹,就是结局不太美好。
当时隔壁桌也觉得这位高手台球水平很高,连连拍手叫好,只是他转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狗,说他的狗打小就患有心脏病,“你这一杆子下去,这个数吧。”他张开四根手指。
高手扭头看向表哥,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木棍。表哥当时瞥见隔壁桌健硕的胳膊,上面有一纹身,正正纹的是桌上那条狗,想了想,将木棍抽回来并且折断了。
表哥补充说那天他撤了以后其实回去过,因为他觉得这其实是一场机缘。
“但我再没找见过这位高手。”他说完对我指了指自己的季军奖状,手夹着烟猛吸了一口,烟圈吐出了懊恼。
表哥又透露说他刚开始观摩别人打台球的时候,曾摸出了一套规律。
在台球馆内,只要技术足够好,那不管是人字拖出门、穿紧身古驰上衣遮不住肚腩的秃头大叔,还是戴着黑框眼镜,光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能解出高考压轴题的短发男孩,他们身上总会收到一条条若隐若离的线,线的另一头是一个个荡漾的眼神。
“一个球技足够好的男人,就像一头奶水丰满的乳牛,每个人都想过去挤点奶水下来。”表哥在虚空中挤奶的动作很熟捻,仿佛真的挤过。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比半夜塞进酒店门缝的小卡片还要吸引人。” 表哥像回味般补了一句。
我接着询问表哥拿到台球馆中年组季军之后,有没有女生对他情有独钟,暗送秋波。
“那可就多了去了。”表哥掐灭了烟,起身去客厅想要倒杯水喝。“隔壁厂的小赖,我上司的妹妹阿燕,台球馆里扫地那老头,整天嚷嚷着要我跟他女儿处对象来着…”
我转过身看向表哥,他正背对着我大口喝水,喉结滚动的声音很大。
表哥唯独没有提起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