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吴孟达因肝癌去世刚刚一个月后，又一位堪称港片黄金配角“绿叶教科书”的演员廖启智也因罹患癌症去世。3月28日晚，其所属经纪公司诚信娱乐发展有限公司于社交平台上发文称：“现在以万般不舍的心情通知大家，我们敬爱的廖启智先生（智叔） 于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晚上八时三十二分，于威尔斯亲王医院，安然在家人陪伴下离世。”

廖启智两次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

从“智仔”到“智叔”，廖启智从影40多年，他相貌平平反倒让角色更具可塑性，性格不温不火不露锋芒，但对待表演的揣摩钻研从不懈怠。他演过奸佞反派，也演过忠厚良人；既能塑造底层穷苦人丁，也能化身势力滔天的黑帮大佬，用粉丝的话来说，智叔除了主角什么都演过。他九度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男配，也笑言，自己有饰演配角的天赋。他的一生并不顺遂，但对工作伙伴来说，他是最佳拍档，对于家庭来说，他则是一个坚韧而深情的父亲。

廖启智

黄金配角

廖启智的许多角色都能够看出最市井的小人物气息，刁钻的、疲惫的、矛盾的、坚毅的，这是他最熟悉的生活。他曾这样总结，“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小人物，很容易把握。”

1954年，廖启智出生于香港，家徒四壁，父母靠打杂工拿微薄的工资，一家三口勉强维持温饱。从小他就懂得生活的艰辛，经常捡一些别人不要的物品，拿回家用，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成年。

廖启智小时候迷上和他同年的童星冯宝宝，也算是他对表演兴趣的启蒙。22岁时，他去报考无线艺人学员班，就是那个诞生了无数天王天后的香港演艺圈“摇篮”。而面对那样的地方，廖启智的“起点”，显得有点低。

他身高不高，长相平平，对表演也没什么基础，第一年被“丑拒”得裸。但廖启智没有放弃，回去继续钻研表演，两年后和周润发、汤镇业等大帅哥成了同窗。

廖启智与周润发合影

后来他回忆，自己自入行以来，习惯了每天早上七点在广播道77号咬住个叉烧包、拎着盒糯米鸡跳上外景车工作，去完外景再返回的场景。

廖启智参演的第一部作品是一经播出就红极一时的《上海滩》。廖启智在其中饰演丁力的马仔陈祥贵，全程基本上算是吕良伟的背景板。

《上海滩》里的陈祥贵是廖启智饰演的第一个角色

但很多年后，他还会记得一场周润发喝粥，自行发挥疼得把粥喷出来的戏，原本算是背景板的廖启智因为在情境中真听真看真感觉，竟然天衣无缝地接住了，而这一幕，后来成为无线学员班的经典教学案例。

这个不起眼配角对廖启智的另一个影响，大概是奠定了他日后从业生涯的定位——配角。

他是《杨贵妃》中的老太监高力士，是《刑事侦缉档案III》中的警察翟永田，是《射雕英雄传之九阴真经》里的周伯通，是《新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里的苏星河，是《冤家宜结不宜解》里的石春树，是《雪山飞狐》里的平四……

1990年代，廖启智还曾参与录制综艺节目《欢乐满东华》，贡献了经典的玩命表演“高跟鞋踩钢丝”以及“用喉咙顶缨枪推小货车”。

对他来说，第一个配角“巅峰”时刻，是和黄家驹合作的《笼民》。在这部电影里，他是住在笼中的智障人士，不是一味地疯癫或傻笑，看似呆滞的眼神里写满旁观人间的无奈和落寞。

《笼民》海报

这个角色让廖启智拿到1993年香港金像奖的最佳男配，打败的对手包括梁朝伟、吴镇宇、甄子丹。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奖项，距离入行已经过去13年，他39岁，即将“人到中年”。 奇妙的是，这一届的最佳女配角，正好是廖启智的童年偶像冯宝宝。

1993年也成了廖启智演艺事业的分水岭，此后更是片约不断，经典角色纷纷涌现。

廖启智是一种会琢磨的演员，他演的角色戏份不多，但丰富的细节不仅能让人物立稳，还能有出乎意料的精彩。比如之后再度提名金像的《无间道II》。

廖启智饰演的三叔，一脸的冷傲与孤僻，话不多，句句都简单扼要，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而最狠的一幕莫过于在黑夜杀了人之后，他独自走到车子前面，吹起口琴。一面是小弟在埋葬昔日的兄弟，一面响起的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这一幕令人唏嘘之余又如此不寒而栗。这是廖启智的即兴发挥。

《无间道II》剧照

这一幕的起源不过是一天，廖启智和妻儿逛街看到卖口琴，想起自己小学学过，就想着不如买来玩。没有乐谱，他根据回忆摸索吹出了《友谊地久天长》，到了电影里，就这么自然地让那一幕发生，麦兆辉导演说，“这就是演员咯，会做预备工作，又会对一个角色有塑造方法，又会不断在戏里面加分，又会和其他人合作。”这个评价看起来朴朴素素，又似乎是赞廖启智具备了极高的素养。

不过廖启智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拍《无间道Ⅱ》的时候，导演都对我有百分百的信心，任由我去发挥角色，不过我反而希望他们指导我去揣摩。我不是天才，我会下苦工做功课，但之前亦希望给我指导，这样可能会更加出色也说不定。好多观众和朋友都说我演戏达至化境，挥洒自如，其实我好肯定，我还有进步空间，这样的赞美反而会给我更大的无形压力，我敢说我现在是去享受演戏，但不代表我炉火纯青，在脑海入面，‘学习’这两个字会不断出现。”

当“金牌绿叶”“万年配角”这些标签逐渐定义了廖启智的演艺生涯，他也并不避讳这样的定位，“一部电影是一个商业运作，每部片都需要不同类型角色互相配搭，主角当然是戏份多，配角会少一些，但如果没有一些配角去衬托主角，或者说去撞击主角的戏份，那部戏未必会好看。”

最好的角色是父亲

廖启智演出世间百态的样貌，而他自己的人生，比许多电影还要来得艰辛波折。

原本他的婚姻家庭，应该算得上幸福典范。

1987年，他和同是无线第八期艺员训练班，也是当时无线的当家花旦陈敏儿结婚，陈后来为了家庭息影，但年轻时也是红极一时的绝色佳人。当时看似事业上的“女高男低”并没有成为他们爱情的绊脚石，婚后生活幸福甜蜜，接连生了两个男孩儿。陈敏儿说：“这人简直当我是宝贝，像西太后般，在你左右搀扶。”

但第三个孩子诺诺却让这个家蒙上长久的阴影。

诺诺从三岁查出罹患血癌，五岁就离开了世界。陈敏儿因为儿子的病情患上抑郁症，那一段时间，本来在事业黄金期的廖启智几乎花光所有的积蓄，停掉所有的工作来照顾家人。

他大清早送两个儿子去上学，然后去医院陪小儿子，给他讲故事，帮他按摩放松，换着花样哄孩子开心，鼓励他积极治疗。为了养家糊口，他接下一档深夜综艺，在忙完一天家人都歇下后，他急匆匆赶去拍综艺，和节目嘉宾谈笑风生，强颜欢笑。

2006年4月5日，诺诺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听着爸爸妈妈唱的歌，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廖启智为儿子办了一个特别的葬礼，整个礼堂用白色和蓝色气球装饰，一家人和工作人员都穿上了蓝色外套，因为蓝色是诺诺最喜欢的颜色。

安息礼最后，廖启智仰起头挥手说：“诺诺，拜拜！”

告别爱子诺诺

有人说，廖启智塑造过的最动人的角色，就是爸爸。

后来和霍建华合作《怪侠一枝梅》的时候，廖启智总会在空闲时戴着耳机很入神地听着什么，有一次霍建华问他在听什么歌，智叔说：“小儿子在唱诗班里阅读诗歌的录音。”

一直到送走诺诺，向来坚强的廖启智才终于在家人面前痛哭失声。当时他的二儿子安慰他说，爸爸你是最不该哭的，因为一家人里你最年长，你会是最早在天堂和诺诺重逢的人。

所以这一次，廖启智和这个世界的离别，也是他终于去和他的小儿子重逢的时刻。

事实上，历经丧子之痛后的廖启智，变得更加豁达，他表达了自己在事业上不再有强烈的野心，更希望多花时间陪伴家人的愿望。

而后他也进入香港的影视高校担任全职的讲师，为提携年轻的电影后辈发挥余热。

《过春天》剧照

上一次在大银幕上对廖启智印象深刻的角色是《过春天》里的勇哥，几乎可以说是因为他的表演，让这部内地导演拍摄的关于香港和深圳双城生活的电影有了几分纯正的“港味”。

《过春天》里，他是一名独居落魄的父亲。晚上在集装箱里喝着闷酒，白天在服装摊位上卖货。他落魄窝囊，对女儿有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关怀与亏欠。电影里的剧照流出，因为他演得太好，而被自媒体造谣称他晚景凄凉，沦落到在街头摆小摊维持生计。

“摆摊”

《消失的子弹》《反贪风暴》《救火英雄》《无双》……他出现在一部部的香港大片里，依然是配角，但越来越有属于自己的风采。

“如何做到有生命力，重要就是去感受，你对周边发生的事有感觉，有触动和敏锐，演戏很需要一个敏锐的心态。我面对一些有张力的人的时候，我的感官就会被打开，这个触觉作为演员是必须要加强的意识，我会和学生说，你去到一个工作环境里，你最重要的是融入那个环境和懂得和别人交流，感受别人对你的要求，这样才会有进步。”

如果不是因为本来答应协助参与毕业生的电影作品，因病只能辞演，外界可能得直到他去世才会获知他患病的事。

妻子陈敏儿称，智叔是因为2020年12月不用开工而日日跑步，但吃东西时感觉胃胀，经过身体检查后发现患了胃癌。对于病情，仅少数好友知情，为人一向低调的廖启智亦坚持不通知任何人，只有家人在旁陪伴。

病情曝光后，他风轻云淡地将自己比作年老失修的机器，说“年纪大，机器坏，身体的确出现了不适，所以趁早修理一下”。

在医院里，医生赞智叔是“A+病人”，虽然胃口不行，吃不下饭，但还是每天努力完成饮食，明明很累但表现得非常轻松，还会和妻子打趣医院现在的伙食条件多好。

罗家英微博悼念廖启智

廖启智去世后，许多圈内好友都深切地悼念他。黄宗泽、温碧霞、陈法蓉、冯德伦等明星纷纷发微博表达不舍和敬意，罗家英赞他“有戏德、好人品”，李若彤发文表示 ，“他不仅是厉害的演技派，还是零绯闻的好好先生。”老戏骨鲍起静在得知智叔去世后，直接在电话里放声大哭，一度泣不成声，她透露前段时间才拍片给他打气：“知道这个消息真的好难过，我还以为他会好，希望再见到他一面，可以一起跑步，原来已经没有机会。”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