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之城，恐怕没人会真正看好瑞弗·沃德这个传统意义上的好警官：同事韩觉得这家伙固执，死板，很不上道；朋友雅文·帕卡德认为“这人就是个大混蛋！”；就连刚刚愉快合作过的V都觉得这仿佛从WWE擂台上直接走下来的壮汉被程序正义冲昏了脑子，面对虎爪帮的小混混竟怎么能如此低声下气——想治疗这群杂碎的健忘，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对他们的脑袋开上一枪吗？

所以，后来当瑞弗“泄露天机”般地终于告诉V他被警队开除（弗瑞：是暂时停职！）的消息后，我的V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惊讶，反而有种摆不上台面的窃喜：就说嘛，你小子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同样的，在被“请出”NCPD的实验室后，V也没有对他就“算被开除也要把这个案子查完”的坚决态度感到丝毫的惊讶，这就是瑞弗，无论如何他都会把自己心中的正义贯彻到底。

更何况那个叫安东尼·哈里斯的人渣还诱拐了他的亲侄子兰迪。

安东尼·哈里斯，又名“彼得·潘”，是被认为与至少八名起未成年人失踪案有关的凶残绑匪，也是夜之城警察局（NCPD）最近“妙手偶得”的一条大鱼——谁知道这家伙到底打着什么小算盘，居然载着受害人之一的勒瓦尔·马丁内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夜之城的主干道上，还悠哉地接受了NCPD的例行检查，其结果自然是被马上认出，当场拿下，并在企图逃逸的过程中被神勇的警探一枪撂倒，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只可惜获救的马丁内斯很快因为严重的感染性休克离开了人世，随着这目前整个案件唯一被发现的受害者和知情人的死去，那些仍在失踪的孩子们的行踪也将成为深埋在安东尼意识深处的秘密；而就算那些孩子们仍侥幸活着，生还的希望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渺茫，除非NCPD有什么能妙手回春的黑科技，能让那个苏醒概率“高达0.6%”的混蛋重新开口说话。

的确，NCPD并没有和“生物科技”抢生意的资本，不过他们确实有着某种实验性的技术，能让警员们录制犯罪嫌疑人的梦境，在超梦装置里感同身受地重新体验，分析，收集些与案件有关的证据，（也可能）顺便完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侧写。

在这儿不得不提一句，尽管经典精神分析早已成了现代心理学口诛笔伐的对象，但游戏中这个明显脱胎于“释梦”的实验性技术还是有一定根据的。不同于弗洛伊德式的梦的解析，这项技术并不会需要警员带着不可避免的主观臆断用梦中的诡异故事还原嫌疑人的心路历程，只需专注于分析组成梦境的材料——既近期或在嫌疑人成长经历中起至关重要作用的，存在于长时记忆中的碎片化场景，便可在几乎不产生暗示的前提下获取传统审问难以获取的准确信息。不过话虽如此，考虑到长时记忆的存储和提取必然经过大脑加工，这技术的准确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反正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推广的必要性。

况且安东尼·哈里斯这个植物人根本没有做梦。

这也无所谓，反正恰好出现，意图驱赶V和瑞弗的雅文博士恰好在不久前利用这项技术结合传统音乐疗法，在治疗儿童自闭症领域取得了不小的突破——既然博士能够在利用音乐这样的外在刺激让思维更混乱了自闭症儿童的大脑产生可供记录和准确观察的思维活动，那类似的办法说不定也能刺激安东尼大脑产生些许兴奋，从而生成可被记录和重新体验的梦境。于是接下来，本着“总得试一试吧”的原则，瑞弗·沃德不得不在V的陪同下，硬着头皮来到妹妹家里，带着失职的自责来到自己侄子暂住的拖车里，去寻找的些有可能刺激到安东尼·哈里斯大脑的任何东西。

高大的弗瑞在气势上矮了半截

这段调查相当无聊，它像是一节无聊的发展心理学公开课，不紧不慢地用种种教科书般典型的蛛丝马迹，精确地向我们展现着一个不健全家庭的孩子的在青春期走上歧途的经典案例：兰迪·库奇，男，目测不超过十八周岁。由于一直无法走出父亲突然离世的阴影，又在青春期紊乱了的各种身体激素的影响下，耻于和家人分享自己“软弱”的感情，于是和很多夜之城的年轻人一样，他选择了用廉价的（甚至可能是自制的）和喧嚣的摇滚乐掩盖自己细腻的思绪，冷酷而又痛苦的地独自度过自己的青春期。

兰迪的房间，标准的朋克风

在兰迪拖车厨房发现的关于简易制作的小册子

也正因如此，恰逢此时出现，伪装成戒毒网站心理干预人员与兰迪接触的安东尼自然也就成了这孩子生命中的“彼得潘”。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这未曾谋面的朋友完全理解兰迪此时内心的煎熬，以平等的姿态与他分享了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甚至还用价格不菲的游戏和电脑在物质上给了兰迪更质朴的精神慰藉，于是几天来的互诉衷肠彻底卸下来兰迪应有的警觉，私下里与这生命中的贵人见上一面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安东尼制作的网站（上），和他对兰迪的谆谆教诲（下）

镇定自若，又巧舌如簧，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伊甸古蛇般阴险狡诈的家伙似乎是个智力超群的变态，“十二宫杀手”般单纯地以完美犯罪，甚至以挑战警察为乐；可后来当您进入那由一部动画串联起来的三段梦境（在游戏其实是安东尼成长经历的精确记忆）后，却会发现这家伙似乎与高智商完全不沾边，至少童年的安东尼软弱而木讷，面对暴躁父亲的苛责与殴打只是选择沉默不语，逆来顺受；偏偏父亲还是个“讲道理”的PUA大师，有意无意地将难产妻子的死去怪罪到儿子头上后，也只是在他做错事（包括并不限于公放动画片和没能帮助自己照顾好乳牛）后才对其拳脚相加，恰好给后者采用最普遍的，合理化的心理防御手段保护自己提供了充分的条件。

安东尼悲惨的童年

于是，当安东尼认定童年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应当后，他身上也就很自然地表现出了典型的受虐儿童成长阶段的诸多特征，在游戏的回忆片段中的具体表现为：

在这样的前提下，最后一段记忆所展现出的场景似乎有了些合理性，但依然足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不同于那些残忍而单纯的变态杀人魔，安东尼·哈里斯把绑架来的孩子们囚禁在了父亲之前的牧场，以父亲的对付奶牛的方法，将这些孩子用机械，束带，和超梦仪器牢牢固定在牛栏制的床位上，以合理的流量不停向孩子们投喂生长激素，合成类固醇和组成的“营养品”，丝毫不顾他们身体接近衰竭的事实……当瑞弗和V连夜赶到位于恶土一隅的废弃牧场时，一个不知名的孩子已经确认死亡，包括兰迪在内的三名男孩仍有微弱的生命迹象，其余的两位仍下落不明，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至此，相信所有玩家都认为应该把这畜生千刀万剐，但讽刺的是，如果能开口说话安东尼自己很可能会大呼冤枉，结合游戏中展现的童年片段，我们甚至可以窥见这变态犯下如此罪行背后的“合理”逻辑：因为泛滥的同理心和责任感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助被所困的青少年们迷途知返，因为执着于对父亲的模仿而使用自以为最有效的方法向迷途的孩子们注入“生命之源”，就算出了些意外，那……也和与“宠物乌龟之死”一样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己只不过想要帮忙而已。

究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还是让人恶心的爱抚？

这样看来，安东尼·哈里斯前文和被害人在夜之城悠哉的游玩可能只是“彼得潘”自己炫耀式地想要把自己目前最完美的作品——侥幸暂时活下来了的勒瓦尔·马丁内斯送回家里，而之所以能镇定自若地接受NCPD的盘问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是自己是热情善良的戒毒大使，正在通过帮助这些孩子们，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杀手小丑”约翰·韦恩·盖西（John Wayne Gacy）自述因苦求父亲的认可而虐待，，并杀死了至少三十三名青少年，被判处死刑时却固执地认为这判决其实是“针对他的谋杀”；“棋盘杀手”亚历山大·皮丘什金（Alexander Pichushkin）用大锤和铁管残忍杀害了至少五十二名素不相识的无辜者，被捕后依然坚信自己是在履行“消灭社会边缘分子”的神圣使命，甚至宣称自己“为他们打开了新的大门，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他们和安东尼·哈里斯的情况颇为类似，既然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自然也就全无痛改前非的可能。

约翰·韦恩·盖西（左）与皮丘什金（右）

而更要命的是，只要安东尼·哈里斯继续保持死无对证的缄默，哪怕只是一位稍微称职的辩护律师都能由这家伙的成长经历入手，轻松说服陪审团将这恶魔定性为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偏执性精神症患者，至少能为他争取个像亚历山大·皮丘什金那样的终身监禁，或者如更著名的威廉·米利根(William Milligan)那样，在十几年的强制治疗后获释，最终在俄亥俄州的疗养院里颐养天年。

著名的，宣称自己有24个人格的威廉·米利根，其的事迹被整理成了半传奇的纪实小说，流行至今

综上所述，我个人非常赞同瑞弗·沃德“我要亲自掐死他的决定”——考虑到这位警官还有妹妹和侄子需要照顾，我更倾向于自己代劳，用.50的正义确保安东尼·哈里斯的脑袋不会再长回来……但这真是夜之城需要的正义吗？或者说，当我的V同样坚信自己杀戮的正义性时，他与那些骇人听闻的连环杀手们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也许真的正如雅文所说的那样，这对绝对正义的过份执着才是导致夜之城无法可依的罪魁祸首。

而面对这有关正义的亘古难题，屏幕前的您又将作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