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静静地躺在这里，以一种固定的姿态守望。

四周尘土已将我覆盖，我的身躯已开满绯红的杜鹃花，郁郁葱葱的杂草在我身旁恣意汪洋，不知寂寞的小鸟偶尔造访，和着风的叹息呢喃歌唱。

我静静地躺在这里，以一种固定的姿态守望。

那一天，血色残阳，那一天，尘土飞扬。街，混浊。人，嘈杂。守着你的电话笑魇如花。汽车？……魔影？……金属的撞击。飞腾，翻转，完美的转身，脆弱的瓷娃娃，满地碎片。飞翔，飞翔，以一种绝对的高度飞翔，可仪的死亡。逐渐僵硬的躯体在你无所顾忌的泪中浸泡，张扬，弯曲，融化。努力开放给你的是鼻翼两侧缓缓流出的血樱花。你仔细地整了整她的乱发，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可是，你没有拥抱。

今天，你来了，你风尘仆仆不远千里而来。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我的坟前。

亲爱的，你怎么啦？满身憔悴一脸疲惫。

你悉悉索索从口袋掏出一根烟，揉碎，又掏出一根，缓慢地点上，深深吸上一口，又掐没。……亲爱的，你怎么啦？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去了？曾经那个冷峻幽默的男人哪去了？

……亲爱的，别这样，我忧郁地望着你，望着一脸疲惫的你，多想挣扎着站起来替你擦去默默流淌的泪水，多想再一次牵牵你温暖的手。可是，我被禁锢在这小小的盒子里，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我的躯体已腐化，我的嘴唇已霉变，我的喉咙已干哑，我的声音已消失。唯一可支配的是我的耳朵，她正在费尽全力捕捉你的每一声呼吸……

“和我说说话吧……”

“和我说说话吧……”你寂寂地说。

遍山杜鹃花轻轻摇曳，满地蒿草悄悄低垂，小鸟不语，唯留风的叹息。

“我想啊，真想和你说说话，你知道的，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和我说说话的就是你了，唯一我想说说话的人就是你了。可是，没有机会，我们总是太在意，你的躲闪，我的隐忍，仿佛在守住一个共同的秘密。某些言不由衷，某些词不达意，淹没顾忌。”

遍山杜鹃花轻轻摇曳，满地蒿草悄悄低垂，小鸟不语，唯留风的叹息。

我正在枯萎，凋零。思维断裂，残留的意识只剩下生前的点点片段……

二 1985 夏

我是不愿带着镣铐跳舞的，可一切那么猝不及防。

邂逅是个美丽的错误，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走，带你出去！”你目光炯炯的走来，清朗，干脆，霸道。

影子，夕阳下无声的影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飘浮，缠绕，把寂寞的老街渲染得有些辉煌。沉默，无与伦比的沉默……乐章华丽的停顿，滴哒，滴哒的脚步构成跳跃的音符——不曾终结，空留余响固执地敲打在心上。

你是一个入侵者，那么不经意地撩夺了一切。

三 1990 秋

你灿烂的来，我寂寞的走，就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点，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一个姑娘，又一个故娘，停留，驻守，筑巢，我只有朝着太阳张望,隐蔽的花朵开在竹林，潮湿了一季又一季阳光。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却握不住手中的繁华。未曾牵过的手，那么脆弱，张扬，诱惑，致命的诱惑，牵引我探询的目光。画地为牢的我总想丈量掌心的温度有几许，掌纹的线路有多长……

四 1994 春节

投入地扮演各种角色，尽情演绎细水流长，妩媚妖饶地走在路上。假面舞会开始收场，卸下华装，累了，厌了，倦了。闪光的刀长出茧子,幻想着与手的亲吻。电话，电话，一遍，两遍固执地响，我左手握刀，右手按键……

“奇怪?……明明电话是通的，怎么那头没声音？”

不早不迟，神让你的声音在那时出现，原来你还在身旁，割断电话线，无语，泪流……

五 1996 夏

造访过你美丽的家，沉默注视你的婚床，贪婪呼吸你的气息，流连往返你匆匆背影。微笑的背后是泪，默默的来，疾疾的走。穿透迷雾,穿透苍茫，穿透岁月的沧桑。十分钟的路，颠簸，摇摆，碰撞。一种悲哀，一份感伤在慢慢地，在慢慢地将这路程无限期拉长……

车上，从来冷峻的你哭了，我装着没看见，只悄悄地撇过脸去。

到家后，昏昏沉沉一个月，心事从此雪藏。

幻想你的那滴泪是千年之后的琥珀。

六 2002 秋

你明白我的心，正如我熟悉你的爱，未曾牵手的爱情在这世上走了一朝又一朝。幻想各种可能，却没有任何可能。你在电话的那头，我在这头，浓缩了问候，忧愁了心情。不敢说破一个字，唯恐惊扰了清梦。

不知何时，你的话多了，鼓励，诫勉，关心。秋后的一个晴天，街头拥挤，我不得不躲进那个眼镜店听你说话，感受你对世事的挣扎，对自我的放逐……直到电话打爆，我才轻轻说一句：“回家吧。”另外那一句，你是永远不会听到的。

其实，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早晨，阳光照在草上。我们站着，扶着自己的门窗，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有门，不用开开，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七 2007 冬

没有门，四周是死寂的高墙。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我停住脚步，却发现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只好踯躅在这血色残阳里，淹没 在这尘土飞扬中。迎面而来的汽车使我欣喜若狂，飞腾，翻转，完美的转身，可仪的死亡。飞翔，飞翔，以一种绝对高度飞翔。站在神的面前，领悟云的方向。

我悲悯地看着自己日渐腐烂的躯体栽培出妖艳的花朵，听着鸟儿和着风的叹息一声一声歌唱，孤零零的你站在我的坟前不肯离去，不肯离去……

我悄悄地化为一阵风，轻轻扑入你的怀中。我慢慢地张开叶的掌纹，细细体会你的温存。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一个拥抱终于在此时完成。

亲爱的，一个拥抱。尘世间未曾牵手的爱情终于有了定论。

作者简介:

梅朵，70年代出生。湖南新邵坪上人，邵阳师专毕业。现供职于邵阳医药有限公司办公室。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写字、出游浪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