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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读书》杂志对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访谈

发布时间:2014-10-10 14:59:18   作者:网友投稿   来源:网友整理   我要投稿

2004年我国出版的《当代外国文学》发表过一篇法国《读书》杂志对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访谈,由李照女翻译,现节选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写《夜间车祸》的?紧接在您最近一本小说《小宝贝》之后吗?

答:不是的,在结束前一本,开始另一本之间有两年的时间间隔。这很复杂,因为总是涉及到主题—不过“主题”这个词儿并不恰当—涉及到一些东西,它们已经沉睡了20年或30年。然后它们苏醒了。在《夜间车祸》的开头部分,有人被一辆车撞倒了。30年来,这场景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问:“夜很深了,在一个很遥远的时代……”您的小说是这样开头的。您总是这样从第一句句子开始的吗?

答:是第一句句子给小说定下基调,如同钢琴曲的第一段拍子。海明威说过,当你找不到第一句时,就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删去前十行。我通常更喜欢立刻就找到它。但有时候会以一种有点儿粘糊的方式开始……人们可以中途加入。糟糕的是为了给人以自然的印象……自然从来未曾自然地出现过。

问:据您看来,《夜间车祸》的主题是什么?

答:这很难说。人们对自己所写的东西并不总是清晰明了的。这是一种撞击,这种撞击将把书中人物从嗜睡症中唤醒。该人物一生的晚年时期有点模糊不清。他梦见自己的一生。这是象征他一生中那些事情或好或坏摇摆不定的时刻的一个过渡时期。他自己这样说道:“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可以说这是一个可能滑倒的人的觉醒……就好像人在的控制下时……但是,这却是人生某个阶段所特有的。

问:为什么要寻求这种超现实的东西?

答:因为我觉得事物的真实性存在于这种超现实里。有一种磷光现象,它并非必然地来自于我,而是来自于这件事情本身。

问:您写小说的所有方法就在于此:为事物、为人物增加他们存在的“魅力”或“闪光”的分量。

答:是的,常常是在写作之前,有一种幻想,但是幻想只能在非常明确的东西上实现:地点或人物。我需要一些很真实的东西来表达这个时代的梦游般的一面。

问:《夜间车祸》是您最具自我虚构性的书吗?

答:在《忧伤的别墅》里,我就已经是根据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环境写的。但是,有一些主要的素材根本就不属于虚构的范围。小伙子的精神状态,还有女人的名字:雅克利娜·博塞尔让,埃莱娜·拉瓦希娜。我用的都是一些真实存在的名字。所有的专有名词,我父亲的形象,这个恶梦的景象……都是一些我经历过的东西。

问:当您写《星形广场》,您的第一部小说时,您让读者沉浸在一种最近的现实中,这种现实被完全隐匿于那个时代。在您刚开始写作时,小说是您用来阐明并不久远的过去的一种手段,是吗?

答:更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抨击性的短文。今天,有了时间的距离,在这种抨击性短文里我都认不出自己了。这就好像在一部电影里你是一个孩童,而你认不出自己一样。所以,这对我发生了奇特的作用。通常,人们写的第一部小说,是写爱情故事的,比如拉迪盖也是如此。但是我那会儿却是在指责抨击人们。并非是真正的小说。是对我所认识的一些人,我所看过的一些小说的影射。

问:在您写作初期,文学与现实有着直接的关系。后来,您就不再挣扎于最近的历史之中了。如果有人问您这个问题,关于文学的实用性的问题,您会如何回答呢?

答:我会回答这是我唯一的救命板。由于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那个年代在逝去,当我思忖我将要做的事时,我感受到一种恐慌不安。而且,我当时的经济状况很困难。文学使我能够表达一种我在面对一些历史事件所感受到不安。但我并不是惟一遭受过这种不安的人。我那一代的大部分人,并不一定是艺术家,都受到一种政治上的,乌托邦的或富有诗意的幻想的支配。

问:然而您说过您渴望变化,渴望远离虚构,渴望转向纪实。

答:是的,因为在写作之前,常常是一些事实的片段,一些社会新闻或是一些确切的东西给我提供素材。我很想写一本描述一件社会新闻的书,差不多是以纪实方法写的,有确切的地点。我试图寻找到。

问:您有什么线索思路吗?

答:我不可能以特别的方式做特吕芒·卡波特所做过的事,因为这需要一种了不起的能力。在描写病态类罪犯时,我感到局促不安。社会新闻仍然应当属于一种社会的幻想体裁。我几乎了解从1920年直至现在的所有社会新闻。我摸索着试图找到,因为,事实上我写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小说,而是一些片段,一些我所选择的,并且由我搅拌好了的东西。

问:为什么您感到需要放弃写小说呢?

答:如果人们对我的小说进行透视的话,就会发现它们包含普罗菲穆事件,克里斯蒂娜·基勒事件,珀若之子绑架案等等事件的全部重要部分。我喜欢以更加直接的方式接触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这一大套虚构。

问:您喜欢作家这个身份吗?

答:这就是说,有时候,我会感到不满足,因为当必须转入写作时,我觉得这就像是对我所想要做的事情的一场劫掠。当我结束时,这会让我不满意。因此,我就重新开始。起初,我以更宽容大度的方式来看待这个,后来,就变得越来越狭隘了。

问:您说您每天只写作一至两个小时。

答:是的,其实,那些说自己每天写作十小时的人总是令我感到很惊奇。西姆农,我理解他。他有过一个计划。这是一些比较僵化的东西。当这是一个明确的东西,比如侦探小说时,这才有效……否则的话,很难保持紧张度。一两个小时后,紧张度就会减弱。这就像一个外科医生,有时候,事情必须迅速终止。

问:您喜欢这种写作的职业?

答:是的,是的。这毕竟还是蛮重要的。但是,我常后悔把它当做一个职业。也就是说,我不像有些人那样,有自己的职业,从事写作只是在……而我是不得不经常性地写一些东西,因为这也是我赖以维持生计的。这不是一种奢侈。假如我像纪德或普鲁斯特那样,另有职业或者有一笔私人财产……而这同样也是一种谋生手段。因此,这是一个混合体,其中有不纯洁的东西:谋生,同时又……我有时会后悔没有足够的时间花在我的某些书上……但是我思忖生活就是这样的。总之,很难解释清楚。这与物质的局限束缚有关系,所以,我不得不更快地写东西。

问:您的小说很少超过二百页的。

答:是的。因为,有时候,当然我也想过花更多的时间。有时候,我甚至会同时写两本书。但是,我也不能不这么做。急于谋生是必须。我有时也会后悔没有五年或六年来写一本书。

问:您是怎样从接近现实的角度来理解当今的文学,像作家克里斯蒂娜·安戈,米歇尔·乌勒贝克或卡特琳·米菜所代表的那种文学的?

答:这很复杂。这是一些比我年轻的人,他们年龄在35岁、40岁左右。事实上,我是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们有一种接近现实的方式……现实,对于我来说,更是一种采用一些非常平常的事物的原因,如同超现实主义者所做的那样,比如,取一个电话,然后从中寻找到具有魅力的方面,并使它们超现实。而他们所做的,也许正好跟我相反。他们感觉自己是非常现实主义的,但是,走向极端,这个就会变得完全……用外科方法来描绘他的一生,这会变成梦幻一般……这就好像一种唠叨。也就是说,他们有描述现实的意愿,但是现实,是很难。

问:您经常表达自己欣赏那些在一生中某一段时期内完全停止写作的作家。

答:我心里想,这好极了,他们找到了心灵的安宁。因为我天真地想象他们被解放了,他们写过了这件事情,然后,现在这事就了结了,他们不再渴望……这,这让我着迷。我梦想自己不要再有这种不满足,梦想这是翻过去的一页。这就像一个进行解毒治疗的人。我觉得如果自己写了某本书,这就会让我十分满意,然后一切都了结了。就像一个如愿以偿的人。我想到一些作家,如达希埃尔·哈梅特或塞林格……我没有意识到这常常是戏剧性的。这是与他们的生活环境或者是他们不可能写作是有关联的……有时候,那些靠一部作品成名的作家们也让我着迷。比如,埃里克·玛里亚·雷马克,他写了其他书,但是……把所有的书集结成一本……但愿之后,这就结束了,人们就好像是活着的人的遗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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